方言里的城市
| □ 李 曉 |
一個沒有了方言的城市,好比一片森林,生長的都是同一個品種的樹,未免太單調了一點。
一個城市的生長,也如樹一樣,枝丫上棲息著南來北往的人,人在樹上棲息久了,就形成了城市之樹的年輪。城市之樹上的人,眾多鳥兒的啁啾,讓一個林子,才那么婉轉動聽。
方言,也就是鄉音。在都市里的鄉愁,有時就是靠對鄉音的尋找來慰藉的。來自東北的老郭,在這個城市已經生活了四十多年,他說話,依然還是東北方言。我問老郭,都幾十年了,你為啥鄉音未改?老郭呵呵一笑說:“改不了,改不了。”一個人的故土,緊緊扎著他初來人世的根須。臘月里,老郭去火車站坐火車回東北過年,他在火車站遇到兩個說東北話的男人,還沒上火車,三個東北男人便在火車站里的小館子喝得微醺。老郭在火車上給我打來電話:“那人的大姑,就是我們屯子里的人啊。”
蔓延的方言,塑造出了一個城市的集體性格。所以打探一個城市的性格,有時得通過方言的密碼里去獲取。方言,也是血液,在一個城市的血管里奔突、融合。方言頑強地在城市里得以流傳,似乎也讓一個城市的生命力更加強大,這也是一個城市海納百川的胸懷。
“你克(去)哪兒啊?”有天我去店鋪里打醬油來蒸魚,路上遇到了來自湖北的老陶,他這樣熱情地同我打著招呼。我說,陶哥,今天中午去我家吃魚吧。老陶中午真到我家來吃魚了,他帶來了家里一瓶存放了二十多年的老酒,打開瓶蓋時,整個房子里都彌漫著酒香。和他交往了好多年,老陶那天才跟我說起他來到這個城市生活的原因,是那年他落魄流浪時,遇到在湖北一家館子打工的女孩,給他買了一份飯菜請他吃了,他留在了那家館子打工,和那個女孩相愛后,后來就隨女孩到她故鄉城市開了一家館子,與她結婚成家。老陶那天對我說,他對一個家的感情,也有對一個城市的恩情。
像老陶這樣說著故土方言的異鄉人,來到另外一個城市生活,他們對常說的第二故鄉,如果在心里都流淌著這樣美好的感情,那么讓一個方言落地的城市,匯聚起更大的暖流。
一個城市的方言,會讓這個城市更具家常的煙火味兒。我去西北一個城市出差,一家賓館的老板聽到我的聲音后,朝我激動地撲過來相認,居然是一個縣里的老鄉,他免了我幾天的房費,還帶我去吃美食賞美景。臨別時,他只對我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就是去他老家村子里,幫他郵寄一包莊稼地里的泥巴過去。我照辦了,把泥巴郵寄去,他用這泥巴在家里陽臺上做了一個盆景,他用手機視頻發給我看了,盆景里郁郁蔥蔥的植物,是老家的土孕育出來的。
一個大都市里的教授在網絡上撰文疾呼,延伸到天際線的高樓,快把方言逼到瀕臨“死亡”的邊緣了,趕快搶救一下方言。教授說,他害怕跟孫子提自己老家的事情,老家的方言,已經和他的孫輩,在都市里隔離開了一個無法跨越的柵欄。他還這樣發問:“一個沒有了方言的城市,是幸還是不幸?”教授的發問在網絡上掀起了軒然大波:方言,真需要搶救,還是讓它安樂死??不過大多數的聲音是,在一個沒有方言滋養的城市,城市的語言是沒有生氣的,干癟的,方言的消失,就是一些文化的消失。
眾多鄉音聚集起來的城市,才是一個城市浩蕩的氣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