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年春節團年宴上，76歲的丈母娘高舉盛滿葡萄酒的酒杯對我祝酒：“祝雞年官運亨通！”酒還沒喝，我感覺臉已經發燙了。

　　丈母娘，您在社區大爺大媽中跳健身舞興高采烈夕陽無限好的樣子很豪邁，但作為雞年本命年的我，都已經48歲了，在一個小單位佝僂著腰寫材料已經寫到了頭發灰白，您還對我開啥玩笑啊？

　　想起追求縣城里有一雙梅花鹿眼睛姑娘的那年，在小鄉鎮工作的我，還處于丈母娘嚴格考察的階段，我去她家，感覺是一個混飯吃的鄉下落魄青年，她用威嚴而挑剔的眼神審視我，時常問起我人生的理想壯志。那年元宵節，正好距西方的情人節還有一天，我志在必得地對她表示：“35歲以前，我至少當一個鄉長！”或許就是那次誓言，第二天，丈母娘把一只關在陽臺籠子里撲騰的雞宰殺了，款待我這個疑似將要成為的“鄉長女婿”。肅穆表情的丈母娘，瞬間也變得慈祥，她把打開縣城城門的鑰匙，鄭重地交給了我這個面目猥瑣內心卻有青云之志的青年。那時縣城還沒時興過情人節，但我對當年那個情人節，實在是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我和那梅花鹿眼睛的姑娘，而今婚姻已經走過了23年的時光。

　　我早已經和歲月握手言和，并俯首稱臣。我明白，我這樣一個人，就是路過人間，打了幾瓶醬油就要消失在地平線的小人物。這些年一浪高過一浪的情人節，我老僧入定一般不為所動，依然守候在用心血點燃的一盞小燈面前，大多用蝌蚪般游走的文字充精神之饑，過著買大蒜油鹽辣椒做紅燒肉解饞的煙熏火燎平常日子。

　　這些年情人節到來時，都市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層羞澀性感的紅暈，玫瑰也快賣成金條的價格了，秋波穿過霧靄或霧霾，仿佛人間真成了愛的天堂。

　　我這樣一個已踏入中年門檻的男人，是不是在情人節的漫天氣息中，有一種酸葡萄心理呢，好比我老家鄉下三叔，從沒吃過鮑魚，他硬是嘴犟，對我嘮叨著說鮑魚沒臘肉湯好喝。

　　去年情人節，50多歲的老王給我打來電話，兄弟，知道今天啥日子么？我打開網絡看情人節里的八卦新聞。有一個小伙子，在廣場上用各色花朵為戀人擺下“愛”的英文字型，把女友感動得一塌糊涂；有一個尋找出走戀人的男子，爬到天橋上聲稱要跳橋，最終得到解救。過后我忍不住打電話告訴老王，老王，咱們喝酒吧，過個情人節。

　　老王哈哈大笑數落我，我和你過啥情人節，你給你妻子買束玫瑰花吧。老王沒忘了告訴我，他兒子開了一個花店，請我去那里買花，看在多年朋友的分上，可以給我打八折。

　　50多歲的老王，可比我浪漫，他說情人節晚上還要和老婆去吃西餐。我曾經不是一個浪漫詩人么，想象著牽上妻子的手挽著她而今已日漸粗壯的腰身，去南極看企鵝，去北極看極光，騎著宋朝時代剽悍的大馬，走遍中國的縣城……但婚姻走過的旅途，一直磕磕絆絆。那些云上的夢想最終還是云。

　　我相依為命的妻子，她綢緞一樣光滑的肌膚，在歲月里成了粗糙棉布。我似乎覺得虧欠她太多。想起同她相愛那年春天，我帶著她去鄉下，在開得如金黃云彩的油菜花田里，她陶醉了。我給她掐了一籃子油菜花帶到了縣城，放在她的小屋，花香了一周，?

　　今年情人節也快來了。我問妻子，做點啥有意義啊？尋思來尋思去，妻子突然說，對了，你去買幾根蠟燭，我們吃一頓燭光晚餐。

　　真是好主意！我想起還有鄉下趙大爺送來的臘豬蹄，情人節那天晚上，燃起燭光，在燭光下啃臘豬蹄兒，順便來點泡大蒜。妻子連聲說，好哇，好！

　　和我一起在燭光下啃臘豬蹄的這個女人，你就和我一起慢慢變老吧，你是我一生一世的情人，我們的日子，浸透了世俗的人間煙火，已有了一層最溫暖的包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