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峰 譯

五州方五岳，五州高不如。

峨峨三千丈，亦足雄南徐。

石龍出西潭，天帝鞭以驅。

強項不肯進，昂首編髭須。

詎非天子鄣，或是仙人都。

長山作偏裨，右臂奮一舒。

東西雙鳳凰，翼翼當路衢。

南徐千百山，在下爭奔趨。

大小狀不一，攬之累累俱。

長江蟠山趾，山實江景虛。

時有一點白，明沒千蒼余。

譯文：

五州山與五岳相比，五州山不如五岳高。

然它巍峨三千丈，卻可以在南徐州稱雄。

山頭巨石如神龍躍出西邊的深潭，天帝正揮鞭來把它驅趕。

神龍硬梗著脖子不肯屈服向前進，龍頭高昂，龍須密結編在一起。

這里如果不是防衛天子都城的城堡，或許就是神仙所居之地。

而長山就好像一位護城的將軍，正奮力揮展著他的右臂。

在五州山的東西兩處各有一座鳳凰山，就像雙鳳展翅翱翔在五州山前的大路上空。

南徐州有山成百上千座，卻都像是在五州山下爭相奔走來投奔。

這些山的大小形狀各不相同，它們都連貫成串將五州山環抱。

長江繞著山根彎曲盤伏，山的實景與江水中的倒影虛實相映。

偶爾還會有一點白色的反光，在蒼翠萬千的山色中忽隱忽現。

以上為第一段，概述五州山的全貌與形勝。

辛亥冬十月，霜露清泥涂。

誓為茲山游，二客能從予。

早食越西郭，言笑行徐紆。

甫得抵山麓，我馬亦已瘏。

盤盤巡磴道，柯葉相提扶。

精舍開翠微，松桂青饃餬。

古花亂可拾，靈草寒不枯。

洞然千尺湫，言即龍所居。

石渦濺爪跡，撲撲驚松鼯。

掉臂不入寺，同行隱者廬。

滄江閉虛榻，叩有而答無。

陽崖日月聳，陰洞飆雷噓。

躋未及山半，群象紛已殊。

當知絕頂上，睥睨空神區。

或言茲山頂，終古無樵蘇。

長蛇與猛虎，奔跳為歡娛。

饑來覓人食，過者走且逋。

危論誠當懔，高興安可需。

登山不及巔，僝僽恥壯夫。

況爾五州勝，接近在戶閭。

二客競賈勇，始若無艱虞。

穿林審山路，奮速竦輕軀。

譯文：

辛亥年初冬十月的一天，清冷的霜露撒滿了泥濘的山路。

我發誓要到五州山登游，還有王、杜二位客人愿意隨行。

我們吃完早飯穿過城西開始出發，一路說說笑笑走得從容舒緩。

（沒想到）剛剛走到山腳下，我的馬就已經疲憊不堪。

順著盤旋崎嶇的山路臺階，我們牽持著層層疊疊枝葉縱橫的樹木向上攀登。

中途經過（翠微精舍）寺院，這里松樹與桂樹的青色已經暗淡模糊。

秋花雜亂飄零隨處可拾，也有神奇的甘草遇寒而不枯萎。

還有一個深澈見底的大水潭（又名千尺井），深度足有一千尺，聽人說這就是神龍的住所。

石上水渦濺起的水花就像神龍腳爪踏出的印跡，驚得小松鼠撲棱棱飛速逃竄。

甩動臂膀繼續向前進，沒有進入寺院里邊，而是一同奔向隱士的草廬。

草廬（“滄江”即“臥看滄江”處，《訪王處士不遇》）的門虛掩著，依稀可見里邊空著的床榻。我們敲了敲門，卻無人答應。

山南的懸崖有日月當頭直照，而背陰的山洞中則有疾風和雷聲呼嘯。

此時還沒有登到半山腰，就已經感覺眾多景象千姿百態。

可以想見，在山頂最高處，那里的景象一定是可以傲視天下，一切都不在話下！

有人說：在這山頂上，自古以來，就連打柴的樵夫都沒有上去過。

上面還有長長的大蛇和兇猛的老虎在那里跳躍奔跑娛樂嬉戲。

它們饑餓的時候就會尋人來吃，凡是從這里經過的人都是迅速奔跑逃命。

這樣恐怖的說法確實使人害怕，但是登山游樂正在興頭上又怎么可以等待遲疑？

登山不能達到山頂上，那樣的煩惱會使大丈夫感覺羞恥。

更何況這五州山的盛景，就在自己的家門口，怎么能不登上去呢？

王、杜二位客人也爭相鼓足勇氣，一開始認為路似乎也不會太難走。

于是，穿過一片樹林，再仔細考察繼續登山的道路，又抖擻精神迅速輕身前進。

以上為第二段第一層，寫開始從山南面登山所見，及未到半山腰時訪隱士不遇的經歷。

行行路少澀，蒼蒼但榛蕪。

石側不容足，草勁動觸膚。

脅息就樹梢，嶇崄茲其初。

再行路忽絕，直上不可踰。

崒怒壓我頂，足盡汗出濡。

兩脛陷石棘，左右來攣拘。

枯藤屈長鐵，提臂如有須。

前行既拮據，卻立忽躊躇。

衣裳挽未及，破碎無完裾。

山勢仍高高，仰面長嗟吁。

少息鑿險進，手爪充斧鋤。

同行已互失，怨怒雜驚呼。

蛇虎雖隱毒，未遽敢啖吾。

獨恨無長镵，蒼莽難具殊。

譯文：

但是走著走著山路就越來越難走了，眼前蒼茫一片都是灌木和雜草。

而且山石側立難以站住腳，一動就會有堅硬的野草刺破身上的皮膚。

拉住樹梢深吸了一口氣，崎嶇險峻的道路這才是剛剛開始。

再往前行突然就沒有路了，（懸崖峭壁）根本就不可能直接過去。

突兀高峻的山峰氣勢強盛地壓在我的頭頂上，我的腳下都是濕透的汗水。

兩條小腿都陷入亂石叢中，左右行動都受到拘束。

枯藤就像彎彎曲曲的長鐵棍一樣，手抓著提臂一拉，又好像有根須（長在石壁上提不起來）。

前進已經是非常艱難了，想停下來后退又感覺猶豫不決。

因為衣裳沒來得及挽起來，衣襟都已經破碎不堪。

山勢仍然高高在上，不禁仰面朝上連聲嗟嘆。

我稍作休息，鑿開險路繼續前進，沒有工具，只能用手充當開鑿的斧子、鋤頭。

同行的王、杜二人已經彼此照顧不到了，只聽到相互抱怨生氣夾雜著驚呼的聲音。

雖然長蛇、猛虎是潛在的危害，但是它們還不敢立刻就來吃掉我。

唯獨遺憾沒有帶著一把可以刨土的大鑱鋤，慢慢長路（險阻艱難）很難詳盡描述清楚。

以上為第二段第二層，簡述一路克服艱難險阻向上攀登的經歷。

豁焉凌絕頂，一水包天孤。

石城遠如黍，渺渺天西隅。

揚州與真州，細縷橫青蒲。

金焦兩丸子，走浪如盤珠。

茅蔣不掛眼，又焉知汝圌？

上游割半楚，中立吞全吳。

眾山劃然變，翠浪洶平鋪。

遠近白一氣，大壑沉芙蕖。

譯文：

終于登上了山頂，眼前一下子開闊起來，看水天相連似乎滾滾長江獨自就將長天包裹。

遠處的石頭城（南京）顯得如此渺小就像一顆黍米粒一樣，小小的一點兒存在遼闊西天的一角。

揚州與真州（今儀征）兩座城，就像一縷細絲線橫浮在青青的蒲草上面。

彈丸大小的金山與焦山，就像在托盤中的兩顆珍珠蕩漾在浪濤奔流的江水中。

茅山與蔣山，根本就看不到眼里，又哪里知道還有汝山和圌山？

長江的上游分割了半個楚地，站立在中游的五州山上視野包攬了整個吳地。

眾山景色瞬息萬變，泛著青綠色的浪濤洶涌無際的平著鋪展開去。

使得遠處近處混白一氣，就像有幾朵睡蓮花在大海中點綴浮起。

以上為第二段第三層，寫登上山頂，但見遼闊江天浩瀚蒼茫，更有一種“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直觀感受。

惜哉時晼晚，且復立須臾。

高星逼面冷，日黑號哀狐。

上山路嶇崄，欲下崄更嶇。

舍之向山背，斗絕無飛車。

何年五丁鑿,礫磥若階除。

踏一乃崩萬，足往身旋徂。

倒行手履地，轉步師猿狙。

草根數仆跌，坎窞匪一踰。

來時所嘗境，歷茲猶坦途。

山下深夜色，寒火明煙墟。

回觀五州高，五岳高相於。

嘗著謝公屐，好讀龍門書。

所嗟氣力微，頗喜心膽粗。

誰能圖五岳，五州為我圖。

吾將謝二客，竟學愚公愚。

譯文：

可惜時間已晚太陽即將落山，暫且讓我再站一會兒吧。

高空清冷的星光直接照在我的臉上， 天色黑暗傳來陣陣狐貍的哀鳴。

上山的路崎嶇險峻，而要下山，路就更加的險峻艱難。

放棄上山時的道路轉向山的背面，地勢更加陡峭還沒有可以在空中飛行的車（可以乘坐）。

這是哪個年代的五丁開鑿出來的山路啊？石塊堆壘就像階梯形狀的臺階。

似乎一腳踏上去就會全部崩塌，腳步如果向前身體就會翻著掉下去。

于是手著地倒退著行進，學習猿猴的行動方式移動腳步。

多次在草叢中跌倒，不知道翻過了多少個坑坑坎坎。

（回想）上山時候曾經歷過的險境，與現在的遭遇相比那都是平坦的道路了。

到了山下的時候，夜色已經很深了，寒夜中村落里燈火閃亮余煙繚繞。

再回頭看五州山的高度，感覺和五岳的高度真可以比肩了。

我曾經腳穿謝靈運發明的登山木屐登山，還喜歡讀司馬遷的《史記》。

雖然感嘆自己力氣微小,但又很喜歡做些心粗膽大的豪壯之舉。

有誰能畫出五岳的圖畫嗎？五州山就已經給我畫出來了。

我應該感謝王、杜二位客人，是他們的幫助使我最終能像愚公移山一樣完成了心愿。

以上為第三段，簡要描寫了下山的艱難，充分體驗了“上山容易下山難”直觀感受。既凸顯了五州山山勢險峻山路崎嶇的盛景，也進而照應開頭，說明雖然五州山的絕對高度不如五岳，但是它崎嶇險峻以及“豁然凌絕頂”的盛景絕不比五岳遜色，甚至更加的別具一格，完全可以和五岳相比肩。最后詩人愚公移山的精神激勵自己鞭策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