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我的父親笪祖仁

在上海學徒的笪祖仁,在店鋪前和同事們合影

和當時罕見的自行車合影

笪祖仁和妻子潘秀芳的結婚照
□ 笪鴻美
《鎮江日報》2021年11月19日10版刊登了一篇《正東路糧店瑣憶》,文中寫到的正東路糧店主任笪祖仁,正是我的父親。
父親出生于1923年,15歲左右就被人帶到上海學徒,小小年紀工作起來卻認真負責,勤勤懇懇,很快學得一手好算盤,雙手都能撥珠,他在柜臺上做事,很受大家喜愛。19歲與母親結婚后不久,為了養家謀生,父親又去上海繼續做工,母親留在鎮江織布。當時,上海的市場不太興旺,老板生意不好,整天拉著個臉,父親為人老實,主動返回鎮江,重學紡紗、織布,與母親自力更生,其中的辛酸真是不言而喻。以前還是個拿筆桿子、打算盤的“先生”,如今每天沒日沒夜地干著體力活,不是敲腫了腦袋,就是扎傷了手……直到公私合營,父親進入鎮江染織廠工作。在鎮江的一次人口普查活動中,父親被抽調到工作隊。工作結束后,認真負責、一絲不茍的父親被帶隊領導點名留下,后又被市糧食局要去,先后在尚友糧店、南門糧店、正東路糧店工作,收糧、理貨、發貨……重活苦活樣樣爭著干,還帶出了幾個很好的徒弟。
我記得那時候,父親每月20號左右都要完成一項重要任務,即“以點(糧店)管戶(居民用糧戶)”工作,就是把各種布票、棉花票、肥皂票、肉票、豆制品票等配比到各家戶頭上,再約定時間,到各個居委會的設置點向轄區居民發放。每年春節前就更忙了,事多,來店里的人也多,忙得不可開交,每天回家腰都直不起來。父親50多歲就患了支氣管炎,后又發展成肺氣腫,冬天的日子很不好過,到了退休年齡,家里人勸他早點休息,但因單位人少,他一直頂著。
父親不僅工作好,待人接物也特別厚道,尤其重視家里人的求學。父親有兄弟姐妹三人,祖母早年過世,祖父身體一直不好,日子過得很是拮據,作為家中老大的他,仍然堅持讓弟弟讀書,直到弟弟從北京大學畢業,留在北京工作、成家。母親的娘家人,父親也當成自己的親人。母親的父親早故,雖嫁到夫家,仍贍養著娘家母親。父親一直默默支持著母親,此外,省吃儉用也要承擔母親三個兄弟姐妹的學費,直到他們都學成,各自走上了工作崗位,成了家。
父親對我的愛,更是無法用言語表達,每當我經過老一中(現鎮江市外國語學校),我都會駐足片刻,凝望那座高高的大學山。1965年,我在一中讀高中,午飯可能吃了不潔的食物,下午在學校突然劇烈嘔吐起來。父親不會騎車,接到學校通知后氣喘吁吁地跑來,背起我一步一步從大學山走到京口醫院(原鎮江市紅旗醫院),一瓶水未掛完,我就好轉了,而父親大汗淋漓,慌忙中將唯一值點錢的手表磕碎了,卻一句也沒埋怨我。
老父親對我的獨生女兒,更是慈愛無比。從小到大,一句重言都沒有過。女兒上小學時,僅回家說了句班上有男生比較調皮,愛動手,當時父親沒有吱聲,后來我卻發現,有好一陣子,他都默默等在女兒小學的門口,看著她放學出校門,護著她回家。女兒和外公非常親,春節我們給她壓歲錢,她都不要外公的,原來是女兒心疼外公,不肯要他花錢。老父親臉上在笑,胡子上卻掛上了淚珠。
父親也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按照現代人的話來講,會發現生活中的“小確幸”。他做酒釀的手藝堪稱一絕,夏天隔三差五就做上一缽子香醇的酒釀,鄰居們拿著碗來討口美味,他總是樂呵呵地把他們的碗裝得堆堆的。外孫女快放學了,他打開煤球爐架上鐵鍋,用豆油慢火煎圓子餅兒,等孩子進了門,噴香的餅兒剛好出鍋。他撒上一勺白糖,遞雙筷子給外孫女,笑瞇瞇地讓她快吃。家里每個月的生活費,他裝在寫著“煤球、米、油、菜”的幾個舊信封里,到了月底若有結余,大早他就悄悄地提著一只小鋼筋鍋,走到夢溪園巷路口的飛泉包子店買肉包子。回到家,等全家人坐下吃早飯,他神秘地把桌上的鍋蓋一開,就聽到我女兒的歡呼聲,簡直都要把房頂掀翻了。如今,我的外孫和我女兒當年差不多大,我經常看到女兒帶著孩子,并排站在這家飛泉包子店門口吃肉包子……
父親和母親同歲,兩人相敬相愛一輩子。每當他倆過整生日時,家里人總要熱鬧一下,在父親母親69歲那年,他們早早約定這一年過生日不依父親生日,也不依母親生日,而是定在他們金婚紀念日那天。可在那年體檢中,父親確診罹患賁門癌,而且已是晚期。悲傷情緒籠罩著全家人,我們雖然瞞著父親,可他早已心知肚明。父親反過來鎮定地勸我:“凡人總是有煩惱的,人都有一死,活著的時候開開心心就好了。”那年我們在農歷七月初三那天給他過了最后一個生日,父親當時已非常虛弱,疼痛非常厲害,久不進食的他,定要撐著坐到團桌邊吃了幾筷子粥,喝了兩口水,一直堅持到與母親的金婚紀念日當天凌晨4時才離去。我們至今想起都要落淚的是,當父親得知自己患上絕癥后,就堅持要搬出與母親同住的臥室,單獨睡在朝北的一個小房間里,我們開始不解,后來父親淡淡地說了句,他是擔心自己在臥室里去世,驚嚇到母親。父親的性格就像他的名字,一輩子就講個“仁”字,事事先為別人著想。
父親離去已有30年了,關于他的記憶卻經常在腦海閃現,家人也經常提到他,某種意義上說,他從未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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