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慈善家的賽珍珠

文/龔舒琴
起初被賽珍珠吸引是她在文學領域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但隨著對賽珍珠研究的深入,尤其是2018年赴韓國富川參加第一屆賽珍珠國際研討會的經歷,讓我對賽珍珠慈善大愛的人格愈發敬重。
那是一個深秋。幾位中年男女應邀到現場做簡短演講。主辦方介紹,他們來自一個特殊群體,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但均稱賽珍珠“媽媽”。
率先發言的是一位在韓國小有名氣的女歌手,混血,長發飄飄,英姿颯爽。她用韓語發言,夾雜著不多的英文單詞。借助同傳我們知道,她來自富川“素砂希望院”(筆者注:也稱“Sosa 賽珍珠機遇中心”,這是賽珍珠于1967年在韓國為韓美混血孤兒設立的一個托養機構。迄今為止,已有5000多韓國混血孤兒從這里走進新的收養家庭或回歸社會)。她向大家深情回味和“媽媽”在一起度過的時光。她感恩“賽珍珠精神”,感恩“賽珍珠基金”力量,是“媽媽”讓他們這些“內心遭受隱形傷害”的孩子能理直氣壯地公開自己的成長。說到動情處,泣不成聲。她的發言,令時任賽珍珠國際CEO明澤女士潸然淚下。
事實上,這只是賽珍珠的“歡迎之家”和賽珍珠基金會所做公益的一個縮影。
“歡迎之家”
1948年,賽珍珠夫婦創辦的《亞洲和美洲》雜志因為資金和債務問題而被迫關閉。彼時,正值美國國內冷戰思維盛行,戰爭陰影愈發迫近。變幻莫測的搖擺時局讓賽珍珠心生倦意。她把目光轉向了一個更為令人揪心的群體——美國社會中“受到最殘忍對待”的“那些所謂的私生子”。
12月下旬,正在青山農場準備過圣誕節的賽珍珠收到一封求助信,請她幫忙安置一位名叫羅比的15個月男孩,孩子為白人傳教士的未婚女兒和印度男人所生,一出生,便遭兩邊家庭拋棄。賽家臨時收留了這個孩子。幾天后,又是一位出生幾天的嬰兒送來。源于她對黑人等少數族裔弱勢群體的頻頻發聲,越來越多素不相識的人或電話或上門求助,希望賽珍珠收留一些無家可歸亞美混血孤兒。
起初,賽珍珠一家一家地求助于美國收養機構,但得到的答復都是拒絕。剛開始,她動員和游說社區富裕而有愛心家庭收養。同時,雇了一對夫婦,臨時看護,而她自己則到處尋找愿意收養家庭。紛至沓來的求助,遠遠超出了社區的能力。她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朋友圈。
幸運的是,賽珍珠遇到了兩位志同道合者:音樂劇天才作詞人小奧斯卡·哈姆斯坦、洛伊絲·伯皮和詹姆斯·米切納。巧合的是,三人都是普利策獎獲得者,三人都跟亞洲有著密切的聯系,他們組成了“三人領導小組”。
在米切納為《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所寫的“序言”中,介紹了“歡迎之家”的艱難起步: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的幾年里,三個認真對待寫作的人偶然地居住在一個賓夕法尼亞州東部的一個小角落里——美麗的多伊爾斯敦鄉村小鎮……我們三人相遇時,她讓我們關注那些由美國大兵在日本、在韓國生下的處境悲慘的嬰兒,他們被父親所拋棄,常常也被他們的母親所拋棄。當這些孩子在美國出生或者通過其他途徑來到美國,處境變得更糟。”
當說到這些孩子在美國以及亞洲的命運時,賽珍珠大聲地哭泣。她告訴人們:“因為他們一半是白人,一半是東方人,人們總認為他們不適合被收養。”
于是,在賽珍珠朋友和熱心人士的共同努力下,全美第一個跨種族收養機構誕生了。賽珍珠為之取了一個溫馨的名字——“歡迎之家”,定位于“給其他機構拒收的孩子尋找家庭”。從此,在“歡迎之家”的高效工作下,成百上千的美亞混血孤兒開始了新的家庭生活。
“世界”大家庭
1920年3月4日,滿懷期待的賽珍珠迎來了生命中的第一個親生孩子——卡洛爾。這是賽珍珠和布克第一次婚姻的收獲。但是,始料未及的是,隨著孩子漸漸長大,賽珍珠驚奇地發現:孩子不會說話,不能學習,沒有定力,甚至極具攻擊性。盡管,也有好心的鄰居告訴她孩子成長有別,特別是說話遲早問題。但第一次做母親的賽珍珠還是敏銳地察覺到,卡洛爾在“某些方面”不正常。
不甘心的賽珍珠也曾抱著孩子,輾轉中美,拜訪許多名醫名家。最終,賽珍珠不得不接受這一殘酷事實,卡洛爾是一個“PUK”患者(筆者注:即苯丙酮尿癥患者,主要表現為智力發育遲緩等特征),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雪上加霜的是,在生育過程中,她被發現患上了子宮肌瘤。盡管立即回到美國手術治療,但還是留下了終身遺憾——從此不能再生育。“卡洛爾”成了她唯一的親生女兒。
或許是第一個孩子帶來的尷尬和終身不育的困窘,在回康奈爾大學攻讀碩士學位期間,賽珍珠和布克領養了一個比卡洛爾小5歲的女孩珍妮絲。源于醫學知識的缺乏,如同大多數有這種病孩的家庭一樣,賽珍珠夫婦羞于向世人袒露卡洛爾的現實。于是,夫婦倆決定讓卡洛爾“隱遁”。
1934年5月30日,賽珍珠回到了美國。此時,她和布克的婚姻也走到了盡頭。1935年6月12日,和布克離婚2小時后,《大地》出版商理查德·沃爾什成了她第二任丈夫。
兩個人都渴望擁有大家庭的歡樂。于是,婚后次年,即1936年2月,他們領養了2個出生1個月的男孩;就在家人和周圍人都認為他們“瘋了”的時候,1937年,夫婦倆又領養了一對男孩和女孩。此時,賽家已經擁有包括卡洛爾在內6個孩子,1個親生,5個領養,3男3女,但都是白人孩子。而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卡洛爾一直托養在新澤西州的瓦恩蘭康復學校。
1950年5月,沉默了30年后,57歲的賽珍珠在《婦女家庭雜志》發表了長篇文章,首次向世人公開自己是一個“智障孩子母親”的身份,題為《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緊接著,1952年和1957年,賽家又正式收養了2位黑人女孩。同時,成為另外2位黑人女孩的監護人。此時的賽家已然成為一個擁有8個正式收養的孩子的“世界”大家庭。
1954年,賽珍珠自傳體作品《我的幾個世界》出版。在這本書的結尾,賽珍珠首次提及之所以特別關注社會弱勢群體的緣起:“總有人紛至沓來到我的門前,并不是因為我有精巧的俘獲人心的神器,也不是因為我有吸引人的產品。只是因為我那殘疾的女兒成為我特殊的產品。”賽珍珠認為,正是智障的女兒教會了她如何平等地對待所有人。
賽珍珠基金會
1960年,賽珍珠在赴日本拍攝電影《巨浪》期間拜訪了澤田三木,后者在自家的宅院里建立了一個專門收養被遺棄的日美混血兒的孤兒院和一個領養中介機構。賽珍珠第一次造訪時,她收養了148個混血棄兒。離開日本回美國前,賽珍珠順道訪問了韓國,在那里,她再次見到了數以百計無家可歸的亞美混血兒童。那些散落在亞洲但卻長著美國人臉龐牽著她的手乞討的孤兒們讓賽珍珠一連數日徹夜難眠。于是,她的心中萌生了一個新的項目。她甚至告訴朋友“這是我死前必須辦的事情”。
1964年2月,“賽珍珠基金會”在特拉華州注冊成立。此前的1月,賽珍珠因為“人道主義方面作出的貢獻”被費城授予“金貝爾獎”,獲得1000美金獎勵。在接受榮譽之際,賽珍珠宣布正式成立“賽珍珠基金會”,這筆獎金作為第一筆捐贈。正如彼得·康先生在《賽珍珠傳》中所說,“建立這個項目的初衷,是為了向分散在五六個亞洲國家中受難的美亞混血兒童提供援助。”為籌集資金,賽珍珠利用一切機會和各種場合進行宣傳和募捐。與此同時,在《婦女家庭雜志》上開辟一個雙月專欄,專門介紹美亞混血兒的困境。她甚至為此放棄了自己在紐約市內的一套公寓套間。
1965年,賽珍珠基金會在韓國設立首家辦事處;1967年,分別在日本沖繩和中國臺灣地區設立辦事處;1968年和1970年,先后在菲律賓、越南開設辦事處。在這些收養機構的庇護下,美亞混血兒童們終于有了一個相對安穩的生活、成長場所,直到他們能夠獨立生活。而在韓國、越南等“美亞人”重災區,賽珍珠每年都會抽出一定的時間,親自巡回察看孩子們的生活狀況,和他們同吃同住,讓孩子們得到“媽媽”般的關愛。
1967年春天,在臨近75歲生日之際,她對自己的財產進行了分割。她給每一位孩子分配了一定的生活保障,但不多。她希望孩子們靠各自努力贏得人生。她宣布將包括青山農場在內的自己全部財產捐贈給賽珍珠基金會,約為700萬美元。
1973年3月6日清晨,賽珍珠走完了波瀾壯闊的一生。隨后,根據她的遺愿,她長眠在自己的老家——位于美國西弗吉尼亞州巴克郡的青山農場。她領養的長女珍妮絲接替了母親的工作,將她所開創的這項國際性慈善事業繼承了下來。1991年9月19日,曾經分離的“歡迎之家”與“賽珍珠基金會”重新合二為一,慈善工作的范圍更加廣泛。
如今,賽珍珠畢生致力的慈善事業正在為越來越多的后來者所繼承。越來越多的“后人會了解她,不僅僅是她的暢銷書,還因為她對她的同胞流露出更多的愛的那顆心”。
責任編輯:阿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