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瑩

句容多是丘陵崗坡之地，地勢平緩，湖泊密布，茅山山脈似一條舞動的長龍在東南方呈欲騰飛之勢。“一壺天地開仙境，百里風煙入畫屏”，就是描繪這里的自然風光。茅山有九峰、十九泉、二十六洞、二十八池之美景，山不高卻秀雅，水不深卻澄清。春天，山林滴翠，草木芬芳；夏日，綠樹成蔭，蔥蘢一片；秋季，天高云淡，色彩斑斕；冬天，銀裝素裹，霧凇飄情，暖陽普照，滿山遍野的枯枝藤蔓都蘊含著蓄勢待發的力量。

因為在山中工作的原因，我對茅山的四時美景了然于心。但我總認為，茅山的冬季和其他幾個季節相比，別有一種韻味，而茅山的夜晚和白天相比，也自有一種靜簡的大美，這是在喧囂的白天無法感受到的。所以，我特別期待夜色降臨的茅山。

當夜色緩緩拉開帷幕，有幾點微弱的星光隔著夜幕閃下來，它們想為茅山照亮。但山太大，樹太密，幾乎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夜蟲開始鳴啾了，它們對夜晚的感知靈敏得很，以本能的習性為夜晚放歌，生怕這茅山的夜太深沉，怕茅山太寂寞。其實茅山不寂寞。一點都不。喜客泉的院門上，高高掛著兩盞宮燈，燈光散發著暖暖的味道，山中潺潺的溪流一遍遍地沖刷著山石，石頭在水的打磨下，光滑，圓潤，露出內剛外柔的神態。

這里四周都是樹。有大有小，連綿著整座山。許多夜晚徒步的人從得子谷順著游步道往上登山，會發現許多綠色藤蔓纏繞在古樹身上，像一道道攀緣的風景，很奇特。植物總是帶給人許多想象，包括植物生存方式的思考。我不是樹，更不是藤，可常有和藤樹角色互換的感覺。穿山風呼啦啦旋過來旋過去，對這里是再熟悉不過了。喜歡登山的人心緒像山風那樣吹得很遠，還能穿越，還能轉彎。山擋不住，樹遮不住，想吹向哪里就吹向哪里，無窮無盡。有了這樣的心緒，徒步者的腳步越發輕松。

其實，漫步夜晚的茅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有漫山中草藥以及那些奇花異卉的陪伴，恐怕夢境里又多了一些幽香而浪漫的花事吧？一座茅山就是一座花卉基因庫，種類無以數計。且不說頂宮和印宮的那些花花草草了，從崇禧萬壽宮到養生谷的路上，櫻花樹、桃樹、香樟樹、紫色牽牛、白色玉簪、黃色結香……這些草木的模樣我熟悉得要背出來了，因為白天到單位上班，這里是必經之路。草木再矜持，哪里經得起我一日看三遍的熱情呢？秋去冬來，桂花謝了結香開，每一朵花在季節里都認真地開，開得讓人感動。或許，人對事物的感知只有身臨其境才能引發思維和情感的變化。哪怕是一棵草，一朵花。

夜宿茅山，等于將身心托付給一座山，更是件幸運的事。即便是冬天，也能守著一山的茂密，和滿山的樹木為鄰，不論是樟是柏，是樺是槐，都是夢中的床友，它們站著為我護駕。和半睡半醒，保持著高度警惕的杜鵑、黃鸝、山雞、貓頭鷹為鄰，自己不需要變成一只鳥兒，就能體味鳥的黑夜世界。相信那些還在流淌的山泉，一定在想著怎么把夜的信息流淌至我的心里，讓我的血脈與這座山相連。我不只一次地想象過，假如這座山光禿禿的我還充滿熱愛嗎？一棵樹沒有，一根草沒有，山風撞在石壁上發出尖利的叫聲，卷著塵土四處飛揚……即便如此，我依然熱愛。我的心早已安放在茅山，從多年前第一次進山的時候。或許更早，早到冥冥之中。

我融入了這座山，何懼哉！

當然，這樣的想象是不復存在的。樹是茅山最好的植被，不僅是山體美麗的外衣，保護著一座山，也保佑著每一個來此尋幽覽勝的人。其實，不僅是花草樹木，這里的飛禽走獸，這里的雕花木窗，潔凈幾案，線裝古書，還有山澗的溪流聲，林中的松濤聲，煮茶的沸騰聲……特別是在茅山的冬天夜晚，圍個爐，就能聽到簌簌的雪落聲，多么溫暖啊。

有人覺得這些細節離現實生活很遠，這些不過是一些無用的歡喜，我并不這樣認為。現代人的生活總是直奔結果，節奏越快越好，忽略了慢下來，用心地體會生活本身種種趣味的美。明人袁宏道說過：“世人所難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態，雖善說者不能一語，唯會心者知之。”生活之趣就在會心者的細品之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