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蘇東坡的桃花源

蘇東坡《陽羨帖》

云臺山南麓的東坡閑田

東坡閑田之雕塑

從西津渡看蒜山 圖:吳斌 提供
文/吳斌
北宋元豐二年,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團練副使。在黃州,缺衣少食沒有經濟來源的蘇軾自食其力,開墾東坡、建雪堂,并自號東坡居士。元豐六年東坡因病一段時間沒有出門,被訛傳已去世,消息傳到京城,神宗皇帝深感惋惜,友人趁機幫東坡美言。七年三月蘇軾得以改遷河南汝州團練副使。雖然職位相同還是團練副使,但汝州離京城近,在當時已屬于優待了。同年七月,東坡到了金陵,拜會了王安石等,然后渡江到瓜步,受到真州(儀征)太守袁陟熱情接待,蘇東坡寫了《贈袁陟》,中有“官湖為我池,學舍為我居。何以遺子孫,此身自蘧蒢”。在詩中東坡先生除了表示感謝,也表達了自身沒有田屋的實際情況。
何處歸老田園居
也是不容易啊,到哪都得拖著全家一起跑。剛好同年蔣之奇任江淮發運副使,其駐地在真州,蔣之奇寫詩給東坡表示:當年初中進士時約過一起卜居陽羨(宜興)的,現在老家陽羨有人要賣地,要的話就讓族人蔣公裕幫去商談。東坡有《與蔣公裕》“田事想煩經畫”,剛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了。東坡隨即寫《次韻蔣穎叔》:“月明驚鵲未安枝,一棹飄然影自隨。江水秋風無限浪,枕中春夢不多時。瓊林花草聞前語,罨畫溪山指后期。豈敢便為雞黍約,玉堂金殿要論思。”
蘇東坡的交友遍天下,想與東坡先生約著一起歸老田園的當然不止蔣之奇一人。只不過這次剛好是碰到時間點上了。之前東坡有《與張安道書》“已令兒子往荊南買一官莊,若得之,遂為楚郢間人矣”。他跟孔毅父說“君家長松十畝陰,借我一庵聊洗心”。元豐二年“烏臺詩案”中東坡還叫蘇軾時,被羈押御史臺,他的宗叔蘇頌也因“陳世儒案”羈押在御史臺,兩人關押地點僅一墻之隔但卻無法通音訊。蘇頌聽到蘇軾被“垢辱通宵”以至于“不忍聞”。寫下了“他日得歸江海去,相期來訪蒜山東”。期待兩人都挺過那關,希望蘇軾出獄后能到鎮江來。蘇軾離開京城前也確實看到蘇頌的詩,因為蘇軾有致蘇頌信。
蒜山幸有閑田地
宜興買地事情安排妥當了,東坡先生想到了在黃州時的朋友——了元和尚已經到了金山寺做了住持,便坐船來到當時還在江中心的金山寺。見到了了元和尚即佛印大和尚,其后蘇東坡也饒有興致地從金山渡江到了鎮江西津渡,在這里他發現了一個理想的居住地:鎮江西津渡蒜山的松林。為此他特意寫了首詩給金山長老佛印,《蒜山松林中可卜居,余欲僦其地,地屬金山,故作此詩與金山元長老》。金山元長老是了元即佛印。詩的末四句為“問我此生何所歸,笑指浮休百年宅。蒜山幸有閑田地,招此無家一房客。”直接向佛印表明自己的心思:東坡我屬于無房戶,蒜山這剛好有閑田,我想此生歸隱這里。
東坡先生一生仰慕陶淵明,蒜山大概就是他心中的桃花源。東坡寫過《游金山寺》“我家江水初發源,宦游直送江入海”。后來也有“江水西來也帶岷”句。李白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在這里可以不必回老家四川,也能看到故鄉來的江水,聊慰思鄉之情。東坡的學生李之儀寫過一首《卜算子》:“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這時候的東坡先生或許內心真的后悔自己過于沖動,一下子把所有積蓄全部在陽羨買地了。從《酬許郡公借隱居蒜山》看,應該是鎮江知府許遵出面安排東坡在蒜山百年宅住了幾天,才讓東坡先生覺得蒜山是理想的居住地。
蒜山求田不得的東坡只能北上,未到泗州他就給皇帝寫信,講述自己舉家遷汝州連路費都不夠,“今雖已至泗州,而資用罄竭,去汝尚遠,難于陸行。無屋可居,無田可食,二十余口,不知所歸。饑寒之憂,近在朝夕。”說自己在常州的陽羨有薄田可以就食養活家人。皇帝也通情達理,答應了他的要求。同年章惇后來有《寄蘇子瞻》:“君方陽羨卜新居,我亦吳門葺舊廬。身外浮云輕土苴,眼前陳跡付籧篨。澗聲山色蒼云上,花影溪光罨畫馀。他日扁舟約來往,共將詩酒狎樵漁。”大概章惇也看到東坡寫給袁陟的詩了。
蒜山小隱雖為客
若干年過去了,東坡對蒜山的感情一直沒變,總是念念不忘。元祐五年左右,鎮江新老知府楊杰和林希在蒜山“二翁亭”建好之后,楊杰和林希都將自己寫的 “二翁亭”詩寄給了蘇東坡。東坡也進行了唱和。《次韻林子中蒜山亭見寄》:“奇逸多聞老敬通,何人慷慨解憐翁。十年簿領催衰白,一笑江山發醉紅。聞道賦詩臨北固,未應舉扇向西風。叩頭莫喚無家客,歸掃岷峨一畝宮。”詩中對未能在蒜山安家仍耿耿于懷。
其后又有《次韻林子中見寄》:“飄零洛社數遺民,詩酒當年困惡賓。元亮本無適俗韻,孝章要是有名人。蒜山小隱雖為客,江水西來亦帶岷。卷卻西湖千頃葑,笑看魚尾更莘莘。”
林子中是東坡的同年好友林希。由詩可見東坡雖然在常州陽羨建房安家了,但他仍然認為自己是無家客,仍想著:蒜山安家雖說是客居,但江水來自老家多少可以有些慰藉。當然也不僅僅是這點。
蘇東坡一生先后有十多次到過鎮江,足跡遍布鎮江城鄉的東南西北,也在鎮江留有大量的詩文。往西在五州山有蘇東坡的“臥看滄江”題字;往東他去白兔山刁約墓祭奠,說“斗酒只雞,聊寫我哀”;在鎮江南山,他問鶴林神女何年返的帝鄉,亦有珍珠泉得名于他的“泉底珍珠濺客忙”。他從金山直接坐船上焦山。一首“多情多感乃多病,多景樓中”給北固山增色不少。當然城內刁約的藏春塢他喝過酒,壽邱山的普照寺他題過壁。
他不光是喜愛鎮江的山水,他還愛著居住在鎮江的朋友與親人。宗叔蘇頌去世他正生著病但安排兒子代表自己吊唁、身體好點他親自祭奠堂妹和堂妹夫柳仲遠。給外甥柳閎書說:“北歸萬里,無足言者,獨不見我令妹、賢妹夫,此心如割。”蘇東坡為自己蓋棺定論的詩也是在鎮江寫的。“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這是蘇東坡的《自題金山畫像》的詩,好像是當時著名畫家李公麟幫東坡畫了留在金山的。
鎮江只能是他的桃花源,現實中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常州的陽羨。晚年他在居住常州宜興和居住潁昌之間搖擺不定。他跟常州的錢濟明說:“居常之計,本以定矣,為子由書來,苦勸歸許,以此胸中殊未定,當俟面議決之。”他給王幼安的信里說:“某初欲就食宜興,今得子由書,苦勸歸潁昌,已決意從之矣。”三子蘇過跟東坡最久,知其心意。在東坡去世后選擇了去潁昌靠著叔叔蘇轍居住。若是能居住鎮江,東坡的心肯定是堅定的,說不定會邀請蘇轍一起居住鎮江。
東坡有帖道原委
很多人都好奇蘇東坡和佛印那么好的關系,蘇東坡寫詩給佛印希望能“招此無家一房客”,佛印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這里面肯定有我們不清楚的東西。當時東坡所有錢全部在宜興買地了,佛印新來金山主事也沒有幾年,加上與東坡關系親密,不可能說白送一塊地給東坡先生。尤其這時候的東坡還是一個戴罪之身,正如東坡給許遵的次韻詩里稱自己是“野人”。真的給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后來的曾布就是例子。曾布想要得到金山寺在下鼻塘一塊地,經東坡的表弟程德孺從中協調斡旋幫著解決了。崇寧二年秋天,蔡京斗倒曾布,程德孺因為這事也受到了牽連貶官。東坡有帖:“軾雖已買田陽羨,然未足伏臘。禪師前所言下備鄰莊,果如何?托得之面議,試為經度之。及景純家田,亦為議過。已面白得之,此不詳云也。冗事時瀆高懷,想不深罪也。軾再拜!”這應該就是寫給佛印的。帖子說禪師講蒜山鄰莊有房,東坡請得之幫忙去榷談,包括也談過刁約家的田地。這里的得之是黃州徐君猷弟弟徐大正。東坡說:徐得之“嘗與余約卜鄰于江淮間。”東坡的《書浮玉買田》:“浮玉老師元公,欲為吾買田京口,要與浮玉之田相近者,此意殆不可忘。吾昔有詩云:‘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玩。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今有田矣而不歸,無乃食言于神也耶。”也是對蒜山歸隱的回應。雖然最終沒有能在蒜山買田歸隱,但東坡還是從內心感謝佛印禪師的。
現在的蒜山屬于鎮江西津渡景區,景區建了東坡園,也算是了了東坡的一個心愿,算是圓夢桃花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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