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震

鎮江是一座美麗的文化名城，和我的家鄉武漢一樣，是因水而興的千年古城。我曾經七次踏訪鎮江的土地，它成為我最熟悉的城市之一。金山寺、西津渡、焦山碑林，鎮江的名勝我耳熟能詳；白娘子傳奇、劉備招親、梁紅玉擊鼓戰金山，鎮江的典故我信手拈來；鎮江香醋、水晶肴肉、鍋蓋面，鎮江的美食我如數家珍。但是這些都不是我最關注的，我的關注焦點是在小小的登云山，是在山頂上的那座兩層老宅，那里曾是一位偉大女性的童年居所，她才是我造訪鎮江的目的，她的名字是賽珍珠。

我第一次知道賽珍珠的名字是在2003年，那時我受委派到廬山工作，負責主持一個文化旅游項目，項目以廬山歷史上鼎盛的牯嶺時代為背景，以廬山重要的歷史遺產——西式別墅和基督教堂為依托，運用“時代屋”的表現手法，為游客再現廬山牯嶺時代的面貌。景區內有兩處重要的歷史文化建筑：一座是風格迥異的鄉村式教堂，名為耶穌升天堂，賽珍珠的父親賽兆祥曾在這里布道；另一座便是賽兆祥一家的廬山故居，賽珍珠每年都會同家人一起到廬山牯嶺避暑。也就是從這時候起，我開始閱讀賽珍珠的書籍和傳記，追尋她在中國的生活足跡，我越是深入地了解她，就越是深切地感受到賽珍珠的可敬與可愛，從此我與賽珍珠，與鎮江都結下了不解之緣。

賽珍珠的生平和創作具有傳奇色彩。她一生都用英文寫作，作品卻幾乎全部是中國題材；她出生一個美國傳教士的家庭，卻因為創作中國農民題材小說《大地》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她身在中國的南京，《大地》卻在美國出版引起轟動，連續兩年成為暢銷書，好萊塢還以五萬美元高價買下了電影改編權，隨后又獲得了普利策獎。

《大地》發表于1931年，小說故事以中國安徽農村為背景，通過一個中國農民跌宕起伏的一生，表現了農民與土地之間不可分離的關系，反映了中國社會傳統與革新之間的沖突。小說以贊許的筆觸塑造了勤勞、善良、堅韌的中國農民形象，尤其是滿懷同情地塑造了阿蘭這個令人難忘的女性形象，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1937年，《大地》被米高梅公司搬上了銀幕，影片票房創歷史紀錄，女主角的扮演者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女演員獎。

賽珍珠一生創作了數十部中國題材的作品，不僅在美國，甚至在整個西方世界引發轟動效應，客觀上促進了中國文化的傳播，因而起到了溝通東西文化的作用，影響廣泛而深遠。美國前總統布什就曾說：“我當初對中國的了解，以致后來對中國產生愛慕之情，就是受賽珍珠的影響，是從讀她的小說開始的。”尼克松稱贊她是“溝通中西文化的人橋”。

賽珍珠能取得如此成就得益于在中國的獨特生活經歷。她1892年6月26日出生于美國弗吉尼亞州希爾斯伯羅鎮，不到半歲時就被父母帶到中國，她的父親賽兆祥和母親凱麗都是美國南方長老會派駐鎮江的傳教士，賽珍珠就是在鎮江長大的，她自幼生活在中國人中間，家里還給她找了一位叫王媽的中國婦女做保姆，王媽教她學說漢語，給她講民間故事，這是她中國文化的啟蒙教育。后來家里給她請了一位姓孔的教書先生，教她學習孔孟文章和古代詩詞，孔先生去世后，她又先后就讀于鎮江的崇實女子中學和上海朱威爾女校。她的母親凱麗是位稱職的好母親，她教幼年的賽珍珠英語，訓練她在談話中的美感和運用辭藻的能力，還告訴她很多美國的歷史文化知識，因此她從小是在雙語的環境中長大，受到了東西方兩種文化的滋養。1910年，賽珍珠返回美國，進入弗吉尼亞州倫道夫——梅肯女子學院攻讀心理學，獲得文學學士學位，并留校任教，直到1914年，賽珍珠因為母親患病又回到了鎮江。1917年賽珍珠與農學家布克結婚，婚后先是與布克在安徽宿州生活，布克在那里搞土地調查并教授農民耕作技術，賽珍珠因此結識了許多中國人，她和農民成為朋友，宿州也因此成為了此后賽珍珠小說創作的素材原型和生活源泉；后來他們又遷居南京，前往金陵大學任教，賽珍珠在這里完成了《大地》的創作。

鎮江是賽珍珠在中國生活時間最長的地方，是賽珍珠的中國故鄉，僅在2004年里我就兩度到過鎮江，目的都是搜集有關賽珍珠的資料，充實廬山賽珍珠故居的展覽內容。此后又曾二次應鎮江市旅游局邀請出席鎮江市關于賽珍珠旅游線路“大地之旅”的推介發布會。2008年，賽珍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70周年，鎮江市舉辦賽珍珠國際學術研討會，我應邀與會，并提交了一篇短文：“我們應該怎樣紀念賽珍珠”。我提出應該是讓越來越多的讀者去閱讀賽珍珠的書，去了解她，進而尊敬她、愛戴她，“我們應該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做更多實實在在的事情來紀念她。”我這么說完全是真情流露，因為我曾經遇到二件令我十分痛心的事情：一是在廬山，有些無知的游客把賽珍珠和賽金花混為一談了；還有我初到鎮江時，隔著兩條街向路人打聽賽珍珠故居怎么走，連問了幾個人居然無人知道，令我十分意外，也頗感失望。令人欣慰的是，2010年我即受邀到鎮江出席《大地三部曲》《母親》《帝王女人》的發行式，還看到了許多可喜的變化，運河邊的一條道路被命名為珍珠路，運河上架起了一座珍珠橋。2017年，我再次應邀參加賽珍珠國際學術研討會，會間出席了賽珍珠文化公園的開園儀式，園區內，賽珍珠故居修繕一新，故居旁新落成了賽珍珠紀念館、研究會大樓以及賽珍珠主題書店等，這里成為鎮江市的城市文化新坐標。

作為一個生長在中國的美國人，賽珍珠是可敬的，她認同中國人，熱愛中國傳統文化，她總是能夠在創作中把傳播中國文化，講好中國故事作為自己的使命，她說：“我厭惡所有把中國人描寫成為古怪和粗野的人的作品，而我最大的愿望是盡我所能地把中國如實地寫在我的書里。”賽珍珠又是可愛的，她熱愛中國的山川河流，對中國人懷有深切的同情心，她說“我最愛的，是中國的農田鄉村。”“無論我住在什么地方，我與中國人相處，都親如同胞”。 晚年的賽珍珠執著于死前回到中國的念頭，她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適應過美國，大洋彼岸的中國才是她的第一家園，她常常穿著色彩鮮艷的旗袍，坐在臥室窗前望著佛蒙特州的群山，想起遠方的中國。1973年5月6日，賽珍珠因肺癌病逝于美國佛蒙特州坦比市，葬于青山農場，享年81歲。長眠地下的她身著她最喜歡的中國絲綢旗袍，墓碑上只鐫刻著三個篆體漢字：賽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