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爺種菜
文/周竹生
五十多年后我對老家東莊村二郎爺留存記憶是因為他會種菜,菜種得好,他家的飯菜隔鍋香。每當(dāng)中午時分,他在屋前法國梧桐樹下?lián)癫耍业牟丝偸悄敲吹木G,看起來那么的新鮮。摘好了菜,拎著小竹籃到村東頭池塘邊的小碼頭上洗菜,然后生火炒菜,韭菜炒雞蛋,茄子炒豇豆。
二郎爺種菜跟人家不同,先是整田。根據(jù)所種菜的需要,開辟正方形、長方形的田塊,四周挖出排水小溝。形狀出來了就在田塊上打磨,翻透,曬透,松透,土塊磨細整形,整出高低起伏的地勢,施足豬欄羊廄雞窩兔舍里的有機肥,待地力恢復(fù)精氣十足之后,農(nóng)時的時辰一到,二郎爺一天也不耽誤,該撒菜籽就撒菜籽,該栽小苗就栽小苗。往后的日子里二郎爺就像巡視員一樣早中晚三次到田頭轉(zhuǎn)悠,像保育員一樣施肥澆水,像護林員一樣除草治蟲修剪,總之像程序員一樣設(shè)定指揮,指揮著青菜菠菜等葉菜,香芹大蒜等梗菜,白蘿卜紅蘿卜胡蘿卜等根菜認認真真地生長。二郎爺?shù)牟说夭挥脪炫拼迳系娜艘舱J得出,田整得齊,菜長得好,果結(jié)得多。
二郎爺種的扁豆是一種紅皮扁豆,不是現(xiàn)在的青皮扁豆,紫紅紫紅的皮,色澤艷麗,油光發(fā)亮,皮紅子黑粒大,肚皮鼓鼓的。炒了之后,外面皮爛而糯,里面豆粉而香,不像現(xiàn)在的青皮扁豆,癟癟的,渣渣的,嚼之無勁,聞之無香,食之無味,棄之也不可惜。
二郎爺種的紅莧菜長得精神抖擻紅光滿面,一輪長條的田埂就像一塊鋪在地上的紅地毯一樣整齊,一樣醒目。這種紅莧菜配一把干蠶豆瓣,幾頭大蒜瓣,鐵鍋燒熱,倒點豆油,稍微一炒,加兩大碗水,蓋上鍋蓋一煮一燜,莧菜綿柔,豆瓣栗粉,大蒜酥爛,湯汁紅艷。用莧菜湯泡飯,白燦燦的米飯立馬變成紅彤彤的米飯,色香味俱來,食欲大增,吃了一碗還想再來一碗。用此菜此湯配當(dāng)時的金南豐粳米飯是一絕配。素菜的美味可以與葷菜比高低,二郎爺種的紅莧菜是也。可惜這種莧菜與金南豐粳米一樣,早已被劃入傳說中的故事不見了蹤影。
二郎爺種蔬菜也利用邊邊角角地種點瓜類豆類。有南瓜、冬瓜、絲瓜、葫蘆瓜,最誘人的是雪白金黃兩種蜜瓜,酥甜綿香。二郎爺也種芝麻、花生、蠶豆、赤豆、綠豆,還有飯豇豆、玉米,數(shù)量不多。豆類二郎爺收下來一類一類放在竹篾編的小篩子里,端進端出,趁著晴天太陽好,曬干曬透。
除了豆類還有另類。二郎爺把紅皮山芋削片曬成山芋干,經(jīng)過多少個大太陽的暴曬,山芋干曬好了。把村前屋后的洋生姜挖出來洗干凈,秋高氣爽之日曬曬之后腌制,做成瓶裝的搭粥小菜,特別可口。二郎爺?shù)纳接蟾墒俏覀冇J覦的小零食。還有一種更高檔的,是煮熟了的山芋切成筷子一樣的長條曬干。二郎爺對我網(wǎng)開一面,除了碰巧見到二郎爺在收藏我會獲得一把兩把的饋贈之外,我走過路過瓜田李下抄上一把,二郎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二郎爺既給我面子又讓我偷嘴,這份情意有點難為情,也很難忘。
吃不了的蔬菜二郎爺脫水再加工,成為反季節(jié)的蔬菜淡季儲備菜。二郎爺把大青菜腌制之后撈出曬干,做成干腌菜,把雪里蕻曬干,把吃不了的萵苣削皮切塊曬干,把新鮮的紅豇豆、青豇豆在沸水里過一下?lián)瞥鰜頃窀桑烟锏乩锊烧獊淼男迈r馬齒莧曬干。這些干貨類蔬菜和竹筍干一樣,如果配上一點五花肉或者干脆就是大肥肉,在大鍋里慢慢地熬,慢慢地燜,鍋底下先是秸稈的烈焰火舌,之后是草木灰燼的余熱,大鐵鍋以比小鍋灶大幾倍的吸熱量把灶膛里的高溫傳遞給鍋里的肉菜。高溫產(chǎn)生的熱動力驅(qū)動鍋里的湯汁和肉菜在大鍋里上躥下跳,左碰右撞,跳著熱鬧的大鍋舞,咕嘟咕嘟翻泡,唱著歡快的大鍋曲,載歌載舞。在這高頻振蕩中蔬菜的素和肉菜的葷不斷滲透,不斷融合,終于大鐵鍋底的草木火香、大鐵鍋的鍋香、素菜的素香、葷菜的葷香、各種油鹽醬醋蔥蒜的調(diào)料香、有年頭的大鍋蓋的杉木香在鄉(xiāng)下土灶里得到了最佳烹飪,保留著農(nóng)家灶大鍋菜的地道原味。
曬好了,干透了,二郎爺把這類東西分門別類收藏,豆類的用瓶瓶罐罐分裝,量大的裝在陶甕里瓷罐里,量小的裝在大大小小的玻璃瓶里。蔬菜干之類的,一包一包地捆扎,然后大包小包掛在墻壁圓木橫梁和柱子上。其實二郎爺自身吃得不多,更多的是送給他的兒媳和孫子孫女。二郎爺?shù)膬合眿D在當(dāng)時的國營廠強華絲織廠當(dāng)工人,一年到頭只是過年的時候回一趟東莊,這些干貨都是二郎爺?shù)膬鹤永だて綍r捉到魚之后順便一并帶到居住在城里魚巷的媳婦那里。
想起二郎爺種的菜,回味那年那月農(nóng)家菜的味道,我在想究竟什么是舌尖上的美味,其實二郎爺早就告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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