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建遠

“上廟”是以前茅山地區的土話，也就是“趕廟會”。上世紀七十年代，茅山西鄉有個最大的廟：善司廟，于是，每年三月十三的善司廟會，對當地人來講，那可是一年當中盛大的節日。

過了二月二龍抬頭，當地人就掰著指頭數日子，巴望著“三月十三”了。等到會期臨近，氣氛就和平時不一樣了，廟場附近的家家戶戶都準備著接親戚來“上廟”。條件不好的人家，就是背債、砸鍋賣鐵也得硬撐著。首要的準備工作是上街打肉、買菜，拿出家中的一些咸貨去河邊清洗，于是，河埠頭上殺魚、洗菜的家庭主婦們就鬧成一片了；天還沒亮，一些小孩子會被父母差使去村里的公共磨坊占磨，以便大人們能早點去磨米粉、蒸團子、打糕糕，“回送”給趕完廟會的親戚們。而上門來趕廟會的親戚，多數是各家各戶的長輩，他們這天往往穿戴一新，那是他們進了三月門就籌劃好了的。

“上廟”最初始的活動就是去街上的廟里燒香。一大早，去進香的隊伍就出發了，最前面的一個壯漢扛著五爪金龍大旗，旗桿是碗口粗的毛竹做的，后面四個精壯漢子抬著一尊木雕神像，也不知道這尊神是誰，人們都叫它“屑浪子菩薩”，這神像頭上插著兩根野雞毛，后面是位年長的胸前抱著刻有二龍戲珠的“萬歲牌”。再后就是十來個半大孩子手中晃著馬叉，那叉桿上的響牌嘩嘩地響著，還有放銃的、打鑼鼓的，一路蜂擁朝廟上去，這叫“出社火”。快到廟門口時就要跑著、喊著，抬著“屑浪子菩薩”往廟門口沖，這叫“沖菩薩”，所以這菩薩只能是木雕的，不能是泥塑的。更有許多村民們跟在晃馬叉的后面“哦呵哦呵”吶喊助威，全都拿出一副威武架勢來。等燒完香，將大旗在廟中插好，人們都到廟后的一排棚子里吃飯。

親戚們來此“上廟”，是因為廟會上會唱“大戲”，大多是京戲，還會出演些“七字段”、揚州“小開口”等小戲。用臺板搭好的戲臺上擺著四五個大衣箱子。臺下等待看戲的人群黑壓壓一片，人群里很多女眷涂脂抹粉、打扮一新。九十點鐘時大戲開鑼，慣常先演些武戲，如《走麥城》，演關老爺的馬童一出場連翻18個空心跟頭，人皆叫好；下一出《盜仙草》也很叫響，演白娘娘的從摞著的五張八仙桌子上一個鯉魚打滾躍下來，很精彩。

此時，一些不是戲迷的人，看完了戲臺上翻跟頭，就尋思著去廟場買點吃的。轉身，一條街邊出現了一大片吃食攤子，有油炸干子、炸糍粑、福苓糕、軟香糕、沖沖糕、烏米飯、餛飩、面條，更多的是炸麻團，炸好的麻團二十個一串用細竹絲串著，這是廟會上最傳統、銷售量最大的食品，從廟會回家的人往往手上都拿一串。還有一排撐著的白布棚，那是四鄉八鄰的一些館子來趕廟會的，賣的是油雞、炒菜。

廟的前殿里、南墻下，各有一處“押魚押蝦”“黃雀啄牌”帶些賭博性質的攤子，人聲嘈雜，許多人都想試試手氣，結果卻在此花光了口袋里本就為數不多的“銅板”。

北街墻根下，此刻，圍了很多人。許多頑童，在玩氣槍打靶；旁邊的一處攤子上，孩子們正忙著套圏，一塊錢買一把圏，如果套準了最中心那個，就是一套茶具，還帶茶盤。緊挨著的是賣“耍貨”的，涂著五顏六色的泥娃娃、泥小狗、泥公雞，一吹就響。最多的是“茅山喇叭”，就是一個竹子做的哨子，安在一個木頭車的長圓形喇叭筒上，筒上畫著紅黃圖案，一吹聲音很粗很響。人們“上廟”回來除了買一串麻團以外，大都會買幾個“茅山喇叭”給孩子玩。

附近的農民們來趕廟會，除了看戲外，還有一樁正經事，就是要在廟會上買回些要用的農具，三月十三的茅山大廟會上，從四處趕來賣“山貨”和鐵器的很多，掃帚、鍬柄、扁擔、篩子、蓑衣、斗篷、草帽等等，都是山里人弄來賣的，所以叫“山貨”。釘耙、鋤頭、鐵鍬、犁頭、犁耳等鐵器，很多是安徽北旺來的，質量好，農民們都喜歡。

轉來轉去間，時光漸晚，一些帶孩子的人，準備回家了。先給孩子買好了“茅山喇叭”，然后給孩子嘗鮮般地買了杯“荷蘭水”，就是用色素、糖精和了冷開水，裝在玻璃杯里，上面再蓋上一方塊玻璃，紅紅綠綠很是引人。然后，大人、孩子一起，坐在吃食攤上吃了些油炸干子、糍粑，又在餛飩擔子上吃了碗透鮮透鮮的，湯里放了很多味精的鮮肉餛飩。然后，手上拎一串麻團，領著嘴里吹著“茅山喇叭”的孩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