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門口的“三茅行宮”碑 圖：竺捷 攝

敘事碑一

敘事碑二

里間的“三茅行宮”斷碑

竇啟榮拓“萬壽禪寺”殘碑

竺捷

宗澤路附近有個陳家灣，北依大禹山，南臨京峴山，近日文史愛好者張鵬在當地老房子里發現了四塊老碑，記者跟隨他的腳步，第一時間進行了探訪。

一段鄉村路

從宗澤路與陳家灣路交叉口進來，拐入一條巷道，走不多遠就能看到“陳家灣紅旗四組”的門牌，很快一幢老房子映入眼簾。與一般老宅不同的是，老屋的門上有塊石碑，上寫“三茅行宮”四個楷體字，左邊“光緒元年十一月谷旦”，右邊“眾姓重建”。所謂“谷旦”，表示晴朗美好的日子，舊時常用為吉日的代稱。此碑為白石，目測長約1米、寬35厘米，楷體字古意十足，一看便是老碑無疑。

老宅有兩間屋子，均20平方米大小，從裸露的房基處可見系清代亂磚墻砌筑，里間墻角處還有一塊折斷的老碑，上面也寫著“三茅行宮”，兩邊落款、尺寸大小都與門口石碑一模一樣，只是楷體書法略有不同。

此處為啥會有“三茅行宮”？在鎮江，有多處與三茅宮相關的場所，比如辛豐鎮橫山凹的三茅宮就比較出名，傳說茅氏三兄弟常到此地采藥，并留下了諸多遺跡，后來人們在此建宮祭祀，取名“三茅宮”。再如鎮江潤州道院原名也叫三茅宮，又名黃大仙廟，位于金牛山綠地公園。此外，朱方路上還有三茅宮小區，據清《丹徒縣志》記載，三茅宮，建于元延祐年間（公元1314年至1320年），后沿用為村名，再到小區名字，看來“三茅宮”與鎮江還有不少淵源。

而“行宮”指古代帝王出京后臨時寓居的官署或住宅，也可用來形容比較奢華的住宿設施。試舉兩例：其一，民國《續丹徒縣志·卷二山》記載：“圌山、圌山塞、圌山營，塔下有三茅行宮。”其二，2013年9月，曾有“三茅行宮”字樣的石刻匾額現身銀山門古玩城，有鑒定者認為，鎮江地區歷史上名叫“三茅宮”或“三茅行宮”的道院不少，無法確定該碑出自何處，但其對研究本地宗教史有一定價值。總體而言，無論是“三茅宮”，還是“三茅行宮”,都屬于中國道教文化的場所。

兩塊敘事碑

老宅大門兩側，兩塊難得一見的“敘事碑”赫然在目，正好介紹了此處“三茅行宮”的由來。

先看左邊墻上的碑，此碑大致正方形，目測高75厘米、寬80厘米。來看文字，記者斷句如下：“蓋慶源堂三茅老會成立有年，每歲循例二月廿五日上山打蘸，今庚敬香甫畢，不意老會友蔣學和染病在宮，勢甚危險，諸同人倉皇莫措覆向，神前求禱，值進退維谷之際，幸我少數會友翟紀濂、李文喜、秦廣裕、周道昌、翟紀順、高凎榮、高如田、翟正裕、蔣啟鳳等同聲抱義，各具熱心發愿，勉力維艱，將學和由宮舁回，未幾病瘥，即由學和出資酬謝，舁回莫大之功，而各友堅拒不受，聲言方今會中贖山乏款，請將此資遺歸慶源老會補助贖山之需，當由學和出洋貳拾元入會贖山，借以酬勞眾友之功并答。”

后面碑文系出資情況：“神庥更由各會友解囊，輸助贖山資力之不足，茲將出力出資諸君臺銜姓名一概勒諸石端，以昭永鑒焉，贖山之費共用大洋七拾貳元玖角伍，共收大洋柒拾貳元玖角。計開：翟正源扣洋貳元，翟正瑞捐洋一元五角，李文喜、翟紀濂、翟正達、翟正裕、田德增、戴同福、凌茂秋、蔣學文、蔣學成、史廣福、史德祥、湯昌林、湯昌全、王慶高、蔣啟鳳、陳啟廷、陳時泰、殷順禮、湯昌榮、湯昌才、陳連文以上各捐洋一元，田大洪捐洋六角，翟紀順、秦明耀、王茂松、周道昌、周道生以上各捐洋五角，朱泰生捐洋一元，除收捐款外下欠洋五元七角四分由翟紀濂墊……”

右邊墻上也有碑，無論書寫還是刻工更精致，也需句讀，碑文如下：“竊緣我慶源堂三茅盛會創自元末明初，素稱極盛，不期清代時遭洪楊之亂，人民流離，載道逃亡，死絕十室九空，極盛老會經此打擊停頓，幾遭湮沒，迨承平后幸經會首翟長庚等大施罔結能力，積極提倡，方始復興香火，較往昔尤甚，諸會友憂慮人數既廣，心力難齊，將會有渙散之虞，經翟長庚向眾會友宣言，自備私資購置得坐落鎮江十六區一都二圖萬壽寺對面彭家巷柴山三十二畝，并扦葬計實差三畝二分，擬以贈送慶源老會管業，凡逐年所生余利津貼該會用度之不足，誠鞏固會基永遠不敗之舉，詎知其愿未及實行而出愿者逝世，故山權仍掭之翟氏，旋由長庚之子正元將此三十二畝柴山統當，與莊、凌、堂三姓執業，三年期滿回收，各會友未明真相，因年深月久，該山被三姓侵占二十余年認作恒產，幸經眾會友協同翟氏從嚴查究，方始達到由會內出資收回，歸慶源老會永遠管業之目的，同人等鑒于前車故輟，爰于民國二十一年當將收回之三十二畝四址丈尺等，以及另由會上所置田山基地，計實差一畝八分四至丈尺等，一并勒諸石端，為慶源堂會友永遠垂鑒共同保存焉……”

碑后落款“發起人”有三位，分別是李文喜、翟紀濂、秦廣裕，后面“會首人”則有13人之多。

三條線解讀

這兩塊敘事碑落款都是“民國二十一年”，即1932年，碑文都不難理解，有故事，有背景，有旁證，可分成三條線。先說故事，前面的碑主題是“感恩”，后面的碑主題為“贖山”。

第一塊碑講的是“慶源堂三茅老會”的一件舊事，蔣學和染病在宮，眾人傾力施救，學和病好后欲回報，大家堅辭不受，結果將此款用于補助慶源老會“贖山之需”。贖，一般指用財物脫罪或抵免過失，也可以是“買”，“贖山”或可理解為買地。文中有一個很生僻的“舁”字，意思是抬。

第二塊碑則道出了“贖山”的由來，它更像一樁民事財產糾紛：慶源堂三茅盛會會首翟長庚，購置房產贈送慶源老會管理，未料他逝世后其子將房產典當，與三姓共同管理，結果被三姓侵占二十余年認作恒產，之后再由會內出資購回，總之這個買賣相當不劃算，也比較曲折，因此刻碑紀念，讓更多人來共同見證。

兩塊碑提到了很多人，“翟紀濂”在其中特別突出，推測很可能是慶源老會的領導。原因有四：他在發起熱心救助時排首位，在捐一元大軍中排第二，且最后還特地說明不足部分由其墊付，而且也是三位“發起人”之一。

碑文還涉及背景和旁證，梳理一下：“洪楊之亂”，即太平天國運動，是由洪秀全、楊秀清等人領導的一場大規模反清運動，在太平天國戰亂中，鎮江遭遇封城圍困，百姓經歷了難以想象的苦難；“一都二圖”，屬于舊時農村行政區劃，“都”是指縣城（政府駐地），“圖”是指集中居住點，也就是類似于現代的鄉或者比較大的村落；碑文提到的“萬壽寺”就在陳家灣邊上，竇啟榮曾在附近拓過一塊殘碑，名為“萬壽禪寺”，題字缺“寺”字，為光緒三十四年奉勅修建的寺院，這從側面印證了“贖山碑”的真實性。

據元《至順鎮江志》記載，“萬壽寺在中土門里，宋趙安撫之故宅也”，“大德六年，僧智和改創。”清《丹徒縣志》記載：“萬壽寺在城東北汝山麓。元大德年間建，十年后已毀，至清光緒三十四年又重建。”該寺1958年全部拆除，2007年11月，京口區象山鎮紅旗社區萬壽寺村37號居民高賢章翻建房屋掘土時發現殘碑“萬壽禪”，據調查此處為原萬壽寺遺址……

老宅、老碑、老故事，還有老碑牽出的一座老廟，一段段陳年往事就此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