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豐田自動織機的退市，既是在告訴我們，長期主義真的很難，甚至于難到唯退市方可堅持；卻又是在激勵我們，這世界，依然有人、有企業、有城市，堅持初心不改，堅持做難而正確的事。

6月初，在交出一份依然傲視群雄的2024財年報告（2024年4月至2025年3月）之后，日本豐田集團投出一枚震撼彈——以330億美元的總資金額，對豐田自動織機公司發起私有化收購要約，即讓其從資本市場退市，并借此開啟對整個集團的重組風暴。

震撼，因為在豐田集團的組織架構中，豐田自動織機公司非同一般，是被稱為“集團之母”和“集團祖業”的地位。1926年，日本發明家豐田佐吉在愛知縣創立了豐田自動織機公司，制造自己發明的自動機械紡織機。后來，公司設立汽車部門，隨后又獨立出來發展成為全球銷量領先的豐田汽車，之后分拆出多家專業公司，成就豐田集團。今日的豐田自動織機是豐田集團核心子公司，主營叉車業務，全球市場份額穩居第一，同時為豐田汽車生產SUV車身及發動機等關鍵零部件。更重要的是，作為豐田集團的起點，豐田自動織機不僅是集團的歷史根基，更是資本紐帶，比如持有豐田汽車9%的股份，以及持有其他核心企業如電裝、愛信等的股份。這樣一家公司退市，當然會令人震撼。

退市的目的，媒體評論，豐田意在解決集團內部長期存在的交叉持股結構。這種在日本大型財團中普遍存在的股權結構，近年來頻頻受到監管機構和海外投資者批評，認為不利于公司治理、資源配置和股東利益。亦有外界解讀為強化家族影響力，進一步鞏固豐田創始家族對豐田集團的控制權。上述觀點都有道理，但更深層的原因，卻是豐田意圖擺脫市場對股價波動的過度關注，擺脫資本投資者短期逐利的外部壓力（這些“激進投資者”以追求短期回報為目標，頻頻對管理層施壓，威脅集團的長期戰略布局），在“百年一遇的產業大變革”時期，以家族的長期視野，平衡短期利益與長期發展的矛盾，應對電動化和智能化浪潮，聚焦人、貨、信息的流動，加速向移動出行公司轉型。

豐田是一家堅持長期主義的企業，這已是業內共識。但近年來，豐田汽車卻曝出一系列因管理層只注重短期目標、對長期合規問題視而不見導致的安全認證丑聞。2024年6月，豐田汽車承認，截至當年4月底，該公司測試違規行為所涉及的車輛總數約為170萬輛，包括車輛噪音測試、發動機測試等多個方面。2024年1月30日的豐田集團愿景說明會上，豐田汽車會長豐田章男鞠躬道歉并反省——“豐田在最應該重視的價值觀及優先順序方面出現了迷失……向市場交付了大量本不該出售的商品。”

從豐田汽車此后的行動可以看出，豐田章男的反省應當是發自內心的。2024財年，豐田下定決心，不惜傾注大量時間與金錢在夯實基礎的工作上。企業的表述如是：“以‘現在奠定10年后工作基礎’的思想方式，創造余力，確保制造安全的高品質產品，開展基于job description（職位描述）上的個人技能提高活動，切實做好人才培養方面的工作。”但“激進投資者”似乎并不在乎豐田的長期主義，他們在乎的是，公司在擁抱電動汽車方面的猶豫，導致豐田的市場表現落后于比亞迪和特斯拉；他們在乎的是，2024年6月的測試丑聞爆發后，豐田汽車市值在隨后幾天里蒸發了數十億美元……以至于2024年豐田汽車年度股東大會，投資顧問和一些股東提出尖銳質疑，并敦促對豐田章男連任投反對票。

這樣一種短期壓力與長期戰略的矛盾，正映照了長期主義的理念備受推崇、實踐卻步履維艱的現實。麥肯錫2001-2014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奉行長期戰略的公司，其平均市值比僅追求短期目標的公司要高出70億美元，平均收入增速也要高出47%，利潤增速則高出36%；但更多的企業內部卻依然是短期主義盛行，還是麥肯錫的那項研究，2/3的高管和董事表示，“過去5年，他們身上所背負的短期業績壓力有增無減”。

豐田自動織機的退市，既是在告訴我們，長期主義真的很難，甚至于難到唯退市方可堅持；卻又是在激勵我們，這世界，依然有人、有企業、有城市，堅持初心不改，堅持做難而正確的事。

從瀕臨破產到千億美元市值，高德威帶領霍尼韋爾（美國一家多元化高科技和制造企業）持續性增長的案例，是業界公認的踐行長期主義的絕佳實踐案例。而他2002年初上任時的震驚發現恰是：“霍尼韋爾的高管和經理都忙著無所不用其極地打造出漂亮的當季業績。他們認為工作職責首先是取悅今天的老板和股東，之后才能談明天，所以他們動員一切力量，以求實現短期業績目標，甚至不惜財務造假。這導致他們對技術、市場以及商業周期等一無所知，也不了解自己的供應鏈、關鍵負債和客戶。這就形成了一個奇怪的惡性循環：費盡力氣實現短期目標，長期目標卻停滯不前。”也所以，高德威在霍尼韋爾改革的最重要一板斧就是推行“短期-長期業績三原則”，首先便是消除所有激進會計策略。當公司股價因財務透明化短期下跌25%時，他頂住壓力堅持改革，最終打造出市值增長6倍的工業巨頭。

類似的故事，在城市發展競爭中同樣存在。如企業界的困境一樣，區域競爭中，頗多城市一邊高呼“功成不必在我”，一邊卻依然在“GDP錦標賽”抑或“任期政績”中疲于奔命。今年的春節假期，“杭州六小龍”的熱度為杭州這座城市賺足了眼球。有媒體言：于杭州而言，頻出的“小龍”是堅持長期主義的產物。杭州市市長姚高員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公開表示，要有“包容十年不鳴，靜待一鳴驚人”的戰略定力跟歷史耐心。《財經》雜志的文章《是他們造就了“杭州現象”》則點出了杭州長期主義的一個實例：2000年以來，“環境立市”是杭州的核心戰略，它的基本要義就是市民優先、投資者優先。對創新企業如是，對城市發展亦如是。近年來，杭州曾多次強調要“以長期主義者的堅定干好難而正確的事”。今年的杭州“新春第一會”上，“長期主義”又多次被提及，成為當地謀求新發展躍升的關鍵詞。（華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