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明好

前不久回了一趟老家，村里一幢幢小樓拔地而起。父親怕我對村里陌生，特意領著我四處轉轉。走到一處巷口時，我突然發現那口老井不見了，眼前只是一片綠油油的莊稼地。父親見我怔住了，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一旁輕聲說：“前些年老家復墾，井填了，巷子也平成了農田。”我應了一聲，目光卻固執地在田間搜尋，仿佛能穿透泥土，看見那口沉睡的老井。

記憶里的老井總是熱鬧的。東西兩側守著兩方池塘，南邊挨著幽深的巷子，巷口旁的小菜園全靠著井水滋養。北面那條東西走向的馬路上，永遠灑落著槐樹的影子。七八棵老槐樹圍著井臺，春來綴滿雪白的花串，我們猴兒似的爬上樹，折下花枝讓母親蒸槐花飯，清甜的香氣至今還在舌尖徘徊。夏日的樹蔭下永遠擠滿了人，下棋的、打牌的、閑談的，趕集人歇腳的，都聚集在老槐樹斑駁的光影里。秋日的菜園最是好看，辣椒紅得發亮，豆角垂掛如簾，茄子泛著紫光。冬日雪后，四野白茫茫的，唯有井口不斷吐著裊裊白汽，像大地在呼吸。

青石井臺被歲月磨得發亮，連村里最年長的老人也說不清它的年歲，只曉得村里一代代人都是喝著這井水長大的。每天天不亮，井臺就熱鬧起來。扁擔鉤與水桶碰撞的“叮當”聲、淘米洗菜的“嘩啦”聲、村里人相互照面的寒暄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獨特的晨曲。我最愛看大人們打水的樣子，扁擔鉤吊著水桶輕輕往井里送，待桶底快接近水面時，手腕靈巧一抖，撲通一聲，桶兒扎個猛子就喝飽了水。那動作行云流水，比戲法還好看。

井水格外清甜。每次放學回來，我總要拿起水瓢猛灌幾口，涼意能從喉嚨竄到腳尖。母親用井水煮的粥總帶著米油香，洗過的衣裳曬干了，還留著陽光與井水私語的氣息。

不知何時起，村里壓水井的“吱呀”聲漸漸取代了扁擔的叮當聲。再后來，自來水也直接爬進了家家戶戶的灶臺。老井漸漸被冷落了，如同被遺忘的老人。每次回鄉，我總要喝一口井水，不為別的，總是想找回童年的味道。只是那些清甜的晨昏，那些熱鬧的寒暑，都隨著填井的泥土，永遠埋藏在了我記憶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