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游筆下的鎮江七夕奇俗

圖片由杜斌提供
整理 石溪聲
提到七夕,許多人知道是“七月初七夜”——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浪漫日子,早已是刻在國人記憶里的傳統。但可能鮮為人知的是,南宋年間的鎮江,曾有“七月初六過七夕”的獨特習俗。
而這樁奇事,愛國詩人陸游當年親身經歷過,也為我們留下了跨越千年的歷史回響。
近日,筆者在梳理鎮江和南京歷史文化淵源的過程中,無意中發現這一有趣的記載,一并分享給諸君。
一、入蜀途中的意外發現:南京夜談聞鎮江奇俗
“紫牛新聞”《陸游的南京印跡》載文,乾道六年(1170年)閏五月,45歲的陸游懷揣著“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的壯志,從故鄉山陰(今浙江紹興)出發,沿運河、溯長江,遠赴夔州(今重慶奉節)任通判(相當于現在常務副市長兼紀委監委派駐機構負責人,作者注)。
這趟艱險的旅程,陸游以日記體寫下《入蜀記》(被譽為中國古代長篇游記的開創之作)六卷,不僅記錄了江濤險灘,更藏著不少江南風土的鮮活細節——鎮江七夕的特殊日期,便是其中之一。
這一年七月初,陸游來到南京,在城內前后盤桓五日。七月初五,陸游的船停泊在南京(時稱建康)秦淮亭。江面上夜風帶著涼意,“凄然如暮秋”,傍晚又下起小雨。此時,右文林郎、監大軍倉王烜來訪。兩人閑談間,話題聊到了即將到來的七夕,王烜忽然說:“明日便是鎮江人的七夕了。”
這話讓陸游頗為意外——七夕明明該是七月初七,為何鎮江人提前一日過?王烜給出了當地流傳的說法:
南唐(首位皇帝李昪、后主李煜的爺爺,曾在鎮江險些被人謀害)時期,七夕是皇室重視的節日,鎮守鎮江的皇子需在七夕當天趕回南京赴內宴。為了不耽誤行程,皇子便常在七月初六提前舉行乞巧活動,七月初七一早再快馬奔往南京。
久而久之,這習慣便在鎮江一帶沿襲下來,即便到了南宋,當地人仍以七月初六為七夕。
作為熟稔文史的學者,陸游對這個解釋卻“不以為然”。
他在《入蜀記》中寫道:趙光義(宋太宗)在位時,曾下詔,禁以六日為七夕。說明北方一些地方也有這樣的習俗,王烜所說恐怕不然。
二、鎮江實地印證:一道圣旨難改百年舊俗
陸游的質疑并非無憑無據,他路過鎮江時的見聞,便印證了這一習俗。
另一篇文章《七夕的故事》寫道,南宋孝宗皇帝時期,陸游到四川去做官,七月初五路過鎮江,當地朋友跟他說,明天就是鎮江人的七夕。也就是說,南宋時期的鎮江,七夕還是七月初六過,還保留這個風俗,宋太宗的圣旨不管用。
該文稱,早在宋太宗太平興國三年(978年),皇帝就曾下過一道圣旨,明確要求“七夕嘉辰,著于甲令,今之習俗,多用六日,非舊制也,宜復用七日”(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也就是說,宋初北方不少地方本就有過初六七夕的習俗,朝廷早已下令改回初七,王烜所說的“南唐皇子緣由”,恐怕并非真正根源。
為何一道圣旨難以“移風易俗”?回溯歷史便知,七夕過在初六,本就有更早的淵源。
據唐末丘光庭《兼明書》記載,從唐末到宋初,北方地區的七夕便多在七月初六度過,只是丘光庭也未能說清這一變化的具體原因。宋太宗雖想以皇權恢復“七月初七”的舊制,但風俗的形成與傳承,從來不是一紙命令能輕易扭轉的——就像鎮江,即便歷經政權更迭,仍將這一獨特習俗保留至南宋。
三、待解的謎題:南北習俗差異的深層密碼
陸游的記錄,不僅留下了鎮江七夕的奇趣,更引出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為何古代南北七夕的日期會有差異?
有人猜測,古代北方戰亂頻繁,每逢動蕩,有條件的北方人便會大規模南遷。這些南遷者被南方人稱為“客家”,他們往往保留著北方的生活習慣——包括過七夕的日期。而其中不少北方人出身望族,其習俗更易在局部地區形成影響。
如現在廣東部分地區,七月初六過七夕的習俗,有一種推測便認為,這與南遷的北方上層社會有關——或許正是當年追隨皇室或官員南遷的人,將“初六過七夕”的習俗帶到了南方,并代代相傳。
這一說法也不盡然。在煙臺萊州,也有七夕節在初六過的習俗,卻是另外的緣由?!稛熍_晚報》刊文稱,明朝崇禎年間(1632年),孔有德叛軍圍困萊州城。萊州知府朱萬年率領全城軍民奮勇抵抗,堅守6個多月后,中叛軍假投降之計,于七月七日壯烈殉難。
萊州人民深深懷念這位忠貞不屈的太守,特在城南門處建了一座朱公祠,歲歲隆重祭祀。為避朱太守忌日,七夕節移至初六過,一直延續至今。
至于鎮江的“初六七夕”,究竟是如王烜所說,源于南唐皇子的行程;還是如陸游所疑,是北方舊俗的遺留?需深入探討查證。但正是這些待考證的細節,讓傳統節日的歷史更添一層厚重與趣味——它不再是七月初七牛郞織女相會的日子,或是承載著政權更迭、人口遷徙、文化交融的鮮活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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